本篇文章經過作者同意轉載，請勿抄襲盜連。

三



四月裏，滿叢滿叢的櫻花在轉角處的陽光下粉紅粉白的肆無忌憚。鄭秀妍在抬眼的刹那撞見這樣的繁花似錦，於是回憶帶起一股溫柔的惆悵情緒，像潮水一樣不斷湧動。她想起權侑莉在這樹下表白的樣子，那張臉曾經深刻的一筆一筆刻在她腦子裏，可現在已模糊得只剩大概的輪廓，一切已化作虛幻的回憶。鄭秀妍回過頭，看見身邊林允兒眉眼裏的溫柔。



身邊，身邊。多美好的詞語。又曖昧又溫柔。

在鄭秀妍一遍一遍沉淪于那些落滿灰塵的過去時，林允兒默默的在她身邊。在她與權侑莉的過往被時間巨輪碾碎，化作塵埃，紛紛揚揚的墜落時，林允兒在她身邊。是林允兒一晚又一晚的一語不發的把她從酒吧裏找回家。是林允兒提醒她要按時吃飯。是林允兒在睡前說著晚安。這三年裏林允兒做了所有權侑莉做的事兒，甚至更多。



在替權侑莉守護麽？姿態這樣的固執，可理由卻幼稚可笑。



時間一日一日無聲偷走年華，鄭秀妍不想忘記權侑莉，也不想輕易沉溺在又一場感情的幻象裏，她怕林允兒會是第二個權侑莉。她怕她又看見美好的肥皂泡泡在陽光下射出七彩迷眩的光然後一個一個破滅。更何況林允兒什麼承諾也未說過，相反的，她一再提醒著鄭秀妍別忘了那個曾經化作黑鳥劃過夢境的人。



然而，這樣的狀態讓鄭秀妍煩躁不已。林允兒一遍遍溫柔的提醒像小刀一樣，把她體內殘存的權侑莉的映射一片一片剝離。過往被時間洪流沖刷得日漸稀薄，心跟著一點點懸空，空洞越來越大，怎麼填都填不滿。當鄭秀妍無力承受這飽脹的空虛感時，她想起了曾經買醉尋歡的地方。



腦袋昏沉，思維卻清晰決絕，端著酒杯大笑，靈魂在黑暗潮濕的角落啜泣。直到林允兒出現的那刻，鄭秀妍知道自己終於有了快樂的理由。她的手狠狠拽著自己的手腕，跟在林允兒身後，鄭秀妍勾起嘴角，笑得妖嬈。在拉扯中，快速掠過閃爍的燈光、浮囂的人群，有愉悅感像海裏密集的白色泡沫拍打過來。



在吻上林允兒的長長瞬間裏，鄭秀妍才突然明白，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早就撬開自己心臟厚重的土壤，播下種子，生根發芽，長成蔓藤，一圈又一圈的用力箍住自己的心臟，植物繁盛的根系簡直要讓那個那個狹小的空間土崩瓦解。

但是，新一輪寂寞如海嘯般席捲過來，鄭秀妍聽見泡沫綻裂的清脆響聲，畢畢剝剝。就這麼又溺在了自己鹹鹹的淚水裏。



鄭秀妍也許愛上了林允兒，沉默不語的林允兒卻將天地般遼闊的寂靜塞在了兩個人之間。

她在身邊，觸手可及，相擁而泣。

可在身邊的林允兒讓鄭秀妍如此寂寞。





四



鄭秀妍以為也許愛是面鏡子。不安的權侑莉帶給她的是同樣激烈的動盪不安。

於是，林允兒，你也陷在寂寞的黑洞裏麽。否則，為什麼你在身邊，我卻覺得空無一物呢。



鑰匙轉動的聲音，隨後林允兒皺著一雙好看的眉做在了鄭秀妍身邊。

“秀妍姐姐，不要再喝嘹。”

鄭秀妍沉溺在自己的思想裏，不想應對林允兒總是不慍不火的語氣，喃喃說道：“允啊，憑什麼管我呢。”很輕很輕，仿似這句話只是日常的疑問。



林允兒愣了一下，劉海的陰影遮住雙眼。沉默了幾秒，伸出右手卸下鄭秀妍手中的杯子。起身，慢騰騰的收拾茶几上的酒瓶。然後抱著瓶瓶罐罐向廚房走去。鄭秀妍聽著林允兒的腳步聲，頭痛欲裂。走進廚房，拿起一瓶剛開的紅酒，轉身欲走卻被拉住。林允兒轉過鄭秀妍的身體，鄭秀妍對上她瞳孔裏的漩渦，一圈一圈，吸走了光，吸走了一切，卻吸不走鄭秀妍的落寞。

林允兒拿過紅酒，抬起頭，把瓶子裏的液體大口大口灌進嘴裏、食道、胃。好看的手指，好看的酒瓶，紅色透明液體折射出的迷惑的光，時間緩慢粘稠散著微微的酒香。鄭秀妍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迅猛的吞咽動作讓林允兒一陣一陣噁心。終於沒有了，這些流動的毒藥。她看看手中空洞的瓶子，有點暈眩。胸腔深處有灼熱迅速躥出，像火一樣騰騰的點燃了所有內臟，仿似聽見了他們燃燒的聲音，畢畢剝剝的叫囂著疼痛。視線所能觸及的畫面開始分崩離析，包括眼前的鄭秀妍。步伐有些不穩。二十幾年滴酒不沾的林允兒第一次體味到酒精的作用。瘋了嗎？否則怎麼會不要命的灌下這麼一瓶紅酒。醉了嗎？否則怎麼會這麼想親吻鄭秀妍飽滿的唇。



林允兒要倒下的一刻，鄭秀妍猛然清醒過來，伸手扶住。兩個人跪坐在地上，林允兒頭靠著鄭秀妍的肩膀，溫熱的鼻息一下一下怕打著她的脖子。



“允啊。”

沒有應答。



忍不住向抱著的身體靠近了些，雙手也稍稍加了些力道，鄭秀妍只想確定些什麼。要確定什麼呢？確定即使緊緊抱著，兩顆心還是如參商般遙遠？確定自己是真的愛上了林允兒，卻在一場無疾而終的感情後失掉了勇氣，只能默默抱著？或許什麼都不需要確定，只是需要一個懷抱。



給林允兒蓋好被子，鄭秀妍起身要去衛生間拿毛巾，發現她的手抓著自己的衣角。低著頭，遲疑了會兒，伸手，握住。林允兒原本涼涼的手因為酒精的緣故熱熱的，攤開她的手掌，手心甚至有些汗濕。鄭秀妍心裏罵了句：“這個笨蛋。”



等安頓好一切，已經淩晨一點。廚房的燈光顯得特別刺眼，鄭秀妍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站在明晃晃的燈下，看著蒼白的天花板，咕嚕咕嚕的喝下了半瓶水。關燈，回到臥室爬上床，身邊的人似乎睡得不太安穩。鄭秀妍起身，用食指輕輕揉了揉林允兒皺著的眉心，卻怎麼也揉不掉那些微凸的皺褶。

就像看見成群的鳥兒寂靜的掠過灰暗的天空，鄭秀妍只聽見悲傷呼嘯著穿堂而過。